“韶光, 我有話想和你說。”

浮雲村村長下意識避開葉紅軍的視線, 眼神飄忽不定, 整個人非常緊繃。他很緊張, 清楚地知道自己要說的話十分強人所難, 但想到身後的幾百個面黃肌瘦的鄉親們, 他別無選擇。

葉韶光看出了他的不自在, 蹭地一下站了起來，指向不遠處的空地。

“咱們到那裏說吧，那邊安靜。”

浮雲村村長喃喃道：“好。”

葉韶光將海碗放到地上, 倆人一前一後往前走，葉韶光停下腳步，臉上的笑容很甜美。

“叔, 您說吧。”

她的眼神是那麽的真摯, 她的聲音是那麽的親切，這樣好的人, 他怎麽能對她說那麽腌臜的事。

浮雲村村長經受著自己良知的拷問, 他看向葉韶光, 葉韶光目光柔和地回望他。

這一刻, 他忽然說不出口了。

他不停蠕動唇瓣, 好幾次都將肚子裏的話推向了喉嚨，但也僅僅只是推向喉嚨, 始終無法說出口。

作為村長，他極為善言辭, 但面對這麽好的葉韶光, 他口舌如簧的能力通通消失了。

葉韶光笑容不減，一臉期待地看著他。

等了許久也沒聽見浮雲村村長說話，葉韶光心裏有了猜測。

“叔，您是不是想提借雞崽的事？”

他不說，她主動提好了。浮雲村人很樸實，她很喜歡他們，若他們想要借雞崽，她是願意借給他們的。

浮雲村村長戳了戳手，緊張問：“可以嗎？”

葉韶光脆聲道：“當然可以。”

巨大的驚喜砸在了浮雲村村長的頭上，他喜得忘記了說話，只裂開嘴笑得見牙不見眼。

葉韶光體貼地又問：“叔，您還有別的事要說嗎？”

“沒有了。”

浮雲村村長連連擺手，他已經豁下臉開口要了雞崽了，還怎麽好意思提別的要求。

“行，那您想要多少只雞崽？”

浮雲村村長別開視線，內心十分掙紮，他想要五十只，但五十只好像有點多了，葉韶光恐怕會不答應。

想了想，他低聲道：“二十只就行。”

葉韶光錯愕地看著浮雲村村長，她都答應給了，他怎麽不多要幾只。

這麽實誠的人，可不多見啊。

“二十只太少了，給您五十只怎麽樣？”

離開她的藥，雞崽可不好養活，一般人家養五十只雞崽，能活下來的不過是二三十來只。五十只雞崽，聽起來挺多，其實真的不多。

浮雲村村長驚喜不已，一把拉住葉韶光的手：“你真是大好人！”

葉韶光拍了拍他的手背，最近好像有很多喜歡說她是大好人，她好像沒做什麽不得了的事，怎麽就成大好人了？

“哎喲，我哪裏是什麽大好人喲，其實我是有私心的。”

葉韶光狡黠道：“叔，我還得謝謝您呢，有浮雲村幫著一起養雞，咱們肯定很快就能實現讓人民群眾都能吃上雞蛋的目標。”

“這個??????”

浮雲村村長想說他只想讓浮雲村的人吃上雞蛋而已，葉韶光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，興致勃勃道：“單憑長水村只夠給鎮供銷社供貨，以後有了浮雲村的幫忙，應該就能給縣供銷社也供上貨了。”

浮雲村村長笑得心虛，葉韶光激動道：“叔，咱們一定要好好幹，人民群眾不會忘記我們的。”

浮雲村村長著急道：“我只想讓浮雲村的人吃上雞蛋。”

他定定地看向葉韶光，緊接著一字一句道：“我沒你想的那麽無私。”

說完這句話，他做好準備迎接葉韶光的鄙夷。

然而，葉韶光並沒有對他破口大罵，而是咯咯笑了起來：“叔，你的想法一點都不自私，我理解您。”

“真的？”

葉韶光重重點頭：“嗯吶，浮雲村的人也是人民的一份子，您想讓他們吃上雞蛋一點毛病都沒有。再說了，人都是有私心的，我理解您的心情。”

浮雲村村長激動不已：“你讚成我的做法？”

葉韶光避重就輕道：“我理解您。”

浮雲村村長一連說了好幾個好，葉韶光笑瞇瞇道：“叔，事不宜遲，我給您寫一張紙條，您讓人拿著紙條去長水村拿雞崽。”

浮雲村村長猛點頭，葉韶光身上沒紙，只好找旁邊的學生們借紙和筆。

她刷刷地寫下幾行字，折好後交到浮雲村村長的手上：“叔，這可是五十只雞崽，您可要收好咯。”

浮雲村村長接過紙條，寶貝似的緊緊揣在手裏。

他咽了咽口水道：“真能領到五十只雞崽？”

“當然，您還不信我？”

浮雲村村長暗道他當然相信葉韶光，但他不相信長水村的人。

“我信。”

曬谷場就那麽點大，而葉韶光跟浮雲村村長說話的聲音都不小，曬谷場上的大多數人都聽到了他們的對話。

聽了他們的話，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想法。

村長媳婦那邊，幾個婆子媳婦小聲嘀咕：“葉韶光果然跟大家傳的一樣，不僅長得好看，心眼還好。”

“大夥都這麽傳，肯定是沒差的了。”

“我看她也二十了吧，不知道有對象沒，要是她能嫁到咱們浮雲村就好了。”

“去去去，咱們村這麽窮，怎麽好意思讓韶光嫁過來。”

“哎，這麽好的女娃子，要是能留在咱們村就好了。”

“老李家的，現在韶光願意幫著咱們就不錯了，人不能太貪心，人心不足蛇吞象。”

村長媳婦的話一出，另外幾個婆子媳婦紛紛讚同地點了點頭。

大學生那邊，他們也在討論葉韶光，有人道：“葉韶光人還挺好的。”

“好什麽好，把咱們教授的風頭都搶過去了。”

“話不能這麽說，又不是她想要搶咱們教授的風頭，是村民們更樂意相信她。”

“反正我覺得她不好，長得跟妖精似的，我媽說了，這種人肯定是狐媚子。”

“瞎說，我看她是再世活菩薩。”

女學生都在說葉韶光的不好，男學生則在說葉韶光的好，兩方越討論越激烈，誰也不讓誰。

三個教授，阮教授依然笑瞇瞇，孫教授臉色緊繃，處在暴怒的邊沿，李教授臉色平淡，看不出內在的情緒。

有一個女學生忽然鄙夷道：“我覺得葉韶光很自私，你們沒聽見她剛才說的話？”

眾人看向她，她哼了一聲道：“她竟然慫恿村長把雞蛋留著自己吃。”

“閉嘴！”

說話的是孫教授，他忍這幾個女學生忍了很久了。

女學生怯怯地看向孫教授，孫教授嚴肅道：“斷章取義，不明是非，這就是你讀的書？”

“不是，老師我只是。”

女學生急忙解釋，孫教授擺了擺手，冷下臉道：“我不該帶你出去，你明天就回去吧。”

女學生忍著眼淚，葉韶光不就是臉長得好看而已，她哪裏好了！

葉韶光沒理會這些閑話，跟浮雲村村長又聊了一會後，浮雲村村長拿著紙條離開。

葉韶光慢悠悠走向葉紅軍，月色下，他的臉忽明忽暗，但他的眼神始終明亮灼人，仿若眼裏有火光，只一點，足以撩人。

她不由得加快腳步，三步作兩步走了過去。

她捂上他的眼睛，不想讓其他人窺探到一絲一毫。

葉紅軍勾起嘴角，伸手附在她的手上，明知故問：“怎麽了？”

葉韶光撇了撇嘴角：“不許笑，更不許說話。”

葉紅軍笑得愉悅，小聲道：“真讓人拿你沒辦法。”

村裏沒什麽活動，吃過了飯以後，村長媳婦過來領大家去休息。葉韶光、葉紅軍以及三個教授被領去了村長家，一人分得一間屋子。

騎了大半天的自行車，葉韶光幾乎是倒頭就睡，一夜無夢。

次日，葉韶光早早起床洗漱，在門口遇到一位女學生。

這位女學生鼻尖發紅，神色憔悴，似乎一夜沒睡。葉韶光一向不愛管閑事，打定主意當沒看見她。

然而有些事情不是她想假裝沒看見就能不見的。

女學生徑直走到她面前，咬牙道：“你很得意吧？”

葉韶光心裏想你有病吧？有緣無故地她得意什麽？

“啊？你說什麽？”

她臉上掛著淡淡的笑，一點生氣的跡象都沒有。

女學生吸了吸鼻子：“裝什麽裝，別以為你對我笑，我就會覺得你好。”

葉韶光聳了聳肩膀：“不用，我跟你不熟。”

所以你的看法一點都不重要。

女學生被噎了一下，胸脯上下起伏：“昨晚的話你聽到了吧？”

葉韶光反問：“哪句？你好像說了好幾句，你問的是哪句？”

女學生不答反問：“你不生氣？”

葉韶光退後一步，站得筆直，臉上的神情從容不迫：“為什麽要生氣，我的心在為人民服務上，要是為雞毛蒜皮的小事生氣，只會浪費我的時間。”

“你真虛偽！”

葉韶光從懷裏掏出兩顆糖，一把塞到女學生的手裏：“我還能更虛偽，比如給你兩顆糖。這種糖還挺好吃，你要是想吃就吃了，要是不想吃就扔了吧。”

“不過我聽說你們女學生的素質都挺高，你應該做不出浪費東西的事吧？”

女學生捏著糖不說話，她並沒有嘴上說的那樣討厭葉韶光，她只是嫉妒她。

大家都是女人，憑什麽她能享受到這麽多的讚譽？

“別以為用兩顆糖就能收買我。”

葉韶光笑瞇了眼：“三顆行嗎？”

說著，她又從懷裏掏出一顆，隨手塞到女學生的手裏，塞完後一臉嚴肅道：“最後一顆都給你了，能收買你嗎？”

這人的臉皮怎麽這麽厚！

她絕對不會被她收買，但是有那麽幾秒鐘，她覺得葉韶光人挺好。

她想她一定是被葉韶光下毒了。

葉韶光看她臉色一變再變，熱熱情情地拉過她的手，笑瞇瞇問：“吃早飯了嗎，沒吃的話一起吧。”

女學生想甩開她的手，葉韶光緊緊挽著她，她甩不開。

“你放開，我得走了。”

葉韶光知道孫教授趕她走，但她假裝不知道：“去哪？天這麽早，你該不會是想上山打獵吧？”

女學生瞪了葉韶光一眼：“孫教授要趕我走了，你很得意吧？”

葉韶光點了點她的腦門：“你傻啊，來都來了，這麽好的機會，死皮賴臉的也得捉住，怎麽能說讓走就走呢。”

“孫教授已經說了。”

葉韶光堅定道：“那就讓他改變主意。”

她發現這個女大學生有點傻，忽悠一下，說不定會有別的收獲。

“走，咱們去山裏逮野雞，說不定孫教授看到你逮到野雞就不趕你走了。”

葉韶光硬拉著女學生走，到了山裏，她以分開走會比較容易逮到野雞為借口讓女學生往東邊走，自己往西邊走。

離開女學生的視線，她快速點開面板。

浮雲村實在太窮了，要不整點野雞出來，今天早上肯定還得吃米糠粥。

“小雞餓了，是否領取飼料餵養小雞？”

“飼料領取成功，開始餵養小雞，小雞長大了，是否領取小雞？”

“領取小雞成功，是否餵養小雞。”

“餵養小雞成功，小雞長大了，是否領取飼料。”

一些列操作下來，儲存區域裏一下子多了十來只野雞，葉韶光將那十來只野雞放了出來，邊高聲呼喚女學生邊往野雞那邊撲。

葉紅軍看見葉韶光帶女學生上山便尾隨她們一起上山，此時，看著葉韶光憑空變出十來只野雞，一向寵辱不驚的他沒繃住瞪大眼睛。

他一眨不眨地看著葉韶光。

鎮上的人都說葉韶光是再世菩薩，他始終嗤之以鼻，但現在親眼看見她大變活雞，他相信了，也許葉韶光真是再世菩薩。

不然，實在無法解釋她為什麽能大變活雞。

楞了一會，他從後方走了過去，撲過去幫忙逮野雞。過了一會，女學生也聞聲而來。

三個人圍成三角形，忙活了一個多小時終於成功逮到了八只野雞。

葉韶光捉了兩只，她想也不想將手上的野雞都給了女學生：“喏，都給你，你拿回去哄孫教授吧。”

女學生別扭道：“我不要。”

她還以為葉韶光是說著玩的，沒想到真能逮到野雞。

“你就聽我的，一會回村後把這幾只野雞殺了給孫教授做燉好吃的，孫教授看到好吃的肯定能忘記趕你走的事。”

女學生看著葉韶光，疑惑道：“我那樣說你，你就不生氣。”

葉韶光暗道她當然生氣，不然也不會帶她上來逮野雞。

哼哼，得罪了她可是要遭大罪的。

“我不生氣，你說的都是實話，我為什麽要生氣。”

她拉過大學生，親熱道：“時間不早了，咱們趕緊下山做好吃的。”

女學生心裏很矛盾，一方面覺得葉韶光很虛偽，總說一些冠冕堂皇的大話，其實一點用處也沒有，另一方面又覺得葉韶光很實誠，雖然虛偽了一點，但為人還是善良。

掙紮了一會，她忽然道：“我叫林燕。”

葉韶光張嘴就道：“名字真好聽，你爸媽肯定是文化人。”

林燕是京都人，又是女學生，憑她這樣的身份，瞎猜都能猜到她父母的身份。

果不其然，林燕小聲道：“我爸是大學老師，我媽是高中老師。”

葉韶光樂得不行：“巧了，我爸也是老師。”

她雙眼能放出光來：“咱們倆真有緣分。”

葉紅軍扯了扯嘴角，眼神落到林燕身上，小姑娘還是涉世未深啊，三兩句話就把家底都給漏了。

葉韶光一路哄著林燕說話，不一會就摸清楚了她的性子，知道她是個沒什麽心眼的耿直傻姑娘。

她心想沒心眼又耿直的姑娘最好算計了。

下了山，葉韶光主動將野雞提進廚房，邊拉葉紅軍往外走邊道：“軍哥，林燕要給教授們露一手，咱們別壞了她的好意。”

葉紅軍自然葉韶光說什麽就是什麽，跟上葉韶光離開。

廚房裏，林燕看著八只野雞楞了一會，心想葉韶光還真信任她，竟然就這樣把八只野雞給她了。

看在她幫過她的份上，她就勉強不討厭她吧。

她麻利地燒水殺雞，脫了雞毛後將野雞剁成塊，做了一鍋山芋燉野雞。

聞著味，葉韶光走進廚房，張嘴就道：“林燕，你真厲害。”

她一副為林燕著想的模樣道：“林燕啊，你已經惹惱孫教授一次了，要是還有下次，可能你就真得走了。不過，我聽說孫教授特別喜歡勤快人，我想只要你勤快點，搶著幹活，孫教授肯定會慢慢對你改觀的。”

勤快點好啊，勤快點就能把她的活也幹了。

林燕動心了，嘗試著問：“要多勤快？”

“你得眼裏有活，比如說看到碗筷擺在桌上，你就得麻利地把碗筷洗了，看到衣服堆在桶裏，也要麻溜地把衣服洗了，總之不能讓自己閑下來。”

林燕若有所思，葉韶光下了狠招：“難道你想被趕走？你都跟來了，要是被趕走，多丟臉吶。”

她的話正中靶心，林燕咬牙道：“好，我聽你的。”

葉韶光笑道溫柔，暗道小羊羔總算進陷阱了。

村長媳婦聞著味走進廚房，看著一地的雞毛以及一鍋的山芋燜雞震驚得不行。

“哪裏來的雞？”

葉韶光笑瞇瞇道：“嬸，山上逮的野雞。”

村長媳婦錯愕地看了看葉韶光，又看了看林燕。

浮雲村根本就沒有雞！不管是家養雞還是野雞，通通都沒有！

她的眼裏閃過懷疑，眼神覆雜地看著葉韶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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